色即空兮自古,空言是色如然。人能悟彻色空禅。何用丹砂炮炼。 德行全修休懈,工夫苦用熬煎。有时行满始朝天。永驻仙颜不变。
话说那赛太岁紧关了前后门户,搜寻行者,直嚷到黄昏时分,不见踪迹。坐在那剥皮亭上,点聚群妖,发号施令,都教各门上提铃喝号,击鼓敲梆;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支更坐夜。
原来孙大圣变做个痴苍蝇,钉在门旁。见前面防备甚紧,他即抖开翅,飞入后宫门首看处,见金圣娘娘伏在御案上,清清滴泪,隐隐声悲。行者飞进门去,轻轻的落在他那乌云散髻之上,听他哭的甚么。少顷间,那娘娘忽失声道:『主公啊,我和你:
前生烧了断头香,今世遭逢泼怪王。 拆凤三年何日会?分鸳两处致悲伤。 差来长老才通信,惊散佳姻一命亡。 只为金铃难解识,相思又比旧时狂。』
行者闻言,即移身到他耳根后,悄悄的叫道:『圣宫娘娘,你休恐惧。我还是你国差来的神僧孙长老,未曾伤命。只因自家性急,近妆台偷了金铃,你与妖王吃酒之时,我却脱身私出了前亭,忍不住打开看看。不期扯动那塞口的绵花,那铃响一声,迸出烟、火、黄沙。我就慌了手脚,把金铃丢了,现出原身,使铁棒,苦战不出,恐遭毒手,故变作一个苍蝇儿,钉在门枢上,躲到如今。那妖王愈加严紧,不肯开门。你可再以夫妻之礼,哄他进来安寝,我好脱身行事,别作区处救你也。』
娘娘一闻此言,战兢兢,发似神揪;虚怯怯,心如杵筑。泪汪汪的道:『你如今是人是鬼?』行者道:『我也不是人,我也不是鬼,如今变作个苍蝇儿在此。你休怕,快去请那妖王也。』娘娘不信,泪滴滴,悄语低声道:『你莫魇寐我。』行者道:『我岂敢魇寐你?你若不信,展开手,等我跳下来你看。』那娘娘真个把左手张开,行者轻轻飞下。落在他玉掌之间,好便似:
菡萏蕊头钉黑豆,牡丹花上歇游蜂; 绣球心里葡萄落,百合枝边黑点浓。
金圣宫高擎玉掌,叫声:『神僧。』行者嘤嘤的应道:『我是神僧变的。』那娘娘方才信了。悄悄的道:『我去请那妖王来时,你却怎生行事?』行者道:『古人云:「断送一生惟有酒。」又云:「破除万事无过酒。」酒之为用多端,你只以饮酒为上。你将那贴身的侍婢唤一个进来,指与我看,我就变作他的模样,在旁边伏侍,却好下手。』
那娘娘真个依言,即叫:『春娇何在?』那屏风后转出一个玉面狐狸来,跪下道:『娘娘唤春娇有何使令?』娘娘道:『你去叫他们来点纱灯,焚脑麝,扶我上前庭,请大王安寝也。』那春娇即转前面,叫了七八个怪鹿妖狐,打著两对灯笼、一对提炉,摆列左右。娘娘欠身叉手,那大圣早已飞去。好行者,展开翅,径飞到那玉面狐狸头上,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个瞌睡虫,轻轻的放在他脸上。原来瞌睡虫到了人脸上,往鼻孔里爬,爬进孔中,即瞌睡了。那春娇果然渐觉困倦,立不住脚,摇桩打盹,即忙寻著原睡处,丢倒头,只情呼呼的睡起。行者跳下来,摇身一变,变做那春娇一般模样,转屏风,与众排立不题。
却说那金圣宫娘娘往前正走,有小妖看见,即报赛太岁道:『大王,娘娘来了。』那妖王急出剥皮亭外迎迓。娘娘道:『大王啊,烟火既息,贼已无踪,深夜之际,特请大王安置。』那妖满心欢喜道:『娘娘珍重。却才那贼乃是孙悟空。他败了我先锋,打杀我小校,变化进来,哄了我们。我们这般搜检,他却渺无踪迹,故此心上不安。』娘娘道:『那厮想是走脱了。大王放心勿虑,且自安寝去也。』妖精见娘娘侍立敬请,不敢坚辞,只得吩咐群妖,各要小心火烛,谨防盗贼,遂与娘娘径往后宫。行者假变春娇,从两班侍婢引入。
娘娘叫:『安排酒来与大王解劳。』妖王笑道:『正是,正是。快将酒来,我与娘娘压惊。』假春娇即同众怪铺排了果品,整顿些腥肉,调开桌椅。那娘娘擎杯,这妖王也以一杯奉上,二人穿换了酒杯。假春娇在旁,执著酒壶道:『大王、与娘娘今夜才递交杯盏,请各饮乾,穿个双喜杯儿。』真个又各斟上,又饮乾了。『假春娇』又道:『大王娘娘喜会,众侍婢会唱的供唱,善舞的起舞来耶。』说未毕,只听得一派歌声,齐调音律,唱的唱,舞的舞。他两个又饮了许多,娘娘叫住了歌舞。众侍婢分班,出屏风外摆列。惟有假春娇执壶,上下奉酒。娘娘与那妖王专说得是夫妻之话。你看那娘娘一片云情雨意,哄得那妖王骨软筋麻。只是没福,不得沾身。可怜!真是猫咬尿胞──空欢喜。
叙了一会,笑了一会,娘娘问道:『大王,宝贝不曾伤损么?』妖王道:『这宝贝乃先天抟铸之物,如何得损?只是被那贼扯开塞口之绵,烧了豹皮包袱也。』娘娘说:『怎生收拾?』妖王道:『不用收拾,我带在腰间哩。』假春娇闻得此言,即拔下毫毛一把,嚼得粉碎,轻轻挨近妖王,将那毫毛放在他身上,吹了三口仙气,暗暗的叫:『变!』那些毫毛即变做三样恶物,乃虱子、虼蚤、臭虫,攻入妖王身内,挨著皮肤乱咬。那妖王燥痒难禁,伸手入怀揣摸揉痒,用指头捏出几个虱子来,拿近灯前观看。娘娘见了,含忖道:『大王,想是衬衣脏了,久不曾浆洗,故生此物耳。』妖王惭愧道:『我从来不生此物,可可的今宵出丑。』娘娘笑道:『大王何为出丑?常言道:「皇帝身上也有三个御虱」哩。且脱下衣服来,等我替你捉捉。』妖王真个解带脱衣。
假春娇在傍,著意看著那妖王身上衣服,层层皆有虼蚤跳,件件皆排大臭虫;子母虱密密浓浓,就如蝼蚁出窝中。不觉的揭到第三层见肉之处,那金铃上纷纷垓垓的,也不胜其数。假春娇道:『大王,拿铃子来,等我也与你捉捉虱子。』那妖王一则羞,二则慌,却也不认得真假,将三个铃儿递与假春娇。假春娇接在手中,卖弄多时,见那妖王低著头抖这衣服,他即将金铃藏了,拔下一根毫毛,变作三个铃儿,一般无二,拿向灯前翻检。却又把身子扭扭捏捏的抖了一抖,将那虱子、臭虫、虼蚤,收了归在身上,把假金铃儿递与那怪。那怪接在手中,一发朦胧无措,那里认得甚么真假,双手托著那铃儿,递与娘娘道:『今番你却收好了,却要仔细仔细,不要像前一番。』那娘娘接过来,轻轻的揭开衣箱,把那假铃收了,用黄金锁锁了。却又与妖王饮了几杯酒,教侍婢:『净拂牙床,展开锦被,我与大王同寝。』那妖王诺诺连声道:『没福,没福,不敢奉陪。我还带个宫女往西宫里睡去,娘娘请自安置。』遂此各归寝处不题。
却说假春娇得了手,将他宝贝带在腰间,现了本像,把身子抖一抖,收去那个瞌睡虫儿,径往前走。只听得梆铃齐响,紧打三更。好行者,捏著诀,念动真言,使个隐身法,直至门边,又见那门上拴锁甚密。却就取出金箍棒,望门一指,使出那解锁之法,那门就轻轻开了。急拽步出门站下,厉声高叫道:『赛太岁,还我金圣娘娘来。』连叫两三遍,惊动大小群妖,急急看处,前门开了。即忙掌灯寻锁,把门儿依然锁上。著几个跑入里边去报道:『大王,有人在大门外呼唤大王尊号,要金圣娘娘哩。』那里边侍婢即出宫门,悄悄的传言道:『莫吆喝,大王才睡著了。』行者又在门前高叫,那小妖又不敢去惊动。如此者三四遍,俱不敢去通报。那大圣在外嚷嚷闹闹的,直弄到天晓。忍不住,手抡著铁棒,上前打门。慌得那大小群妖顶门的顶门,报信的报信。那妖王一觉方醒,只闻得乱撺撺的喧哗,起身穿了衣服,即出罗帐之外,问道:『嚷甚么?』众侍婢才跪下道:『爷爷,不知是甚人在洞外叫骂了半夜,如今却又打门。』
妖王走出宫门,只见那几个传报的小妖慌张张的磕头道:『外面有人叫骂,要金圣宫娘娘哩;若说半个「不」字,他就说出无数的歪话,甚不中听。见天晓大王不出,逼得打门也。』那妖道:『且休开门。你去问他是那里来的?姓甚名谁?快来回报。』小妖急出去,隔门问道:『打门的是谁?』行者道:『我是朱紫国拜请来的外公,来取圣宫娘娘回国哩。』那小妖听得,即以此言回报。那妖随往后宫,查问来历。原来那娘娘才起来,还未梳洗,早见侍婢来报:『爷爷来了。』那娘娘急整衣,散挽黑云,出宫迎迓。才坐下,还未及问,又听得小妖来报:『那来的外公已将门打破矣。』那妖笑道:『娘娘,你朝中有多少将帅?』娘娘道:『在朝有四十八卫人马,良将千员;各边上元帅总兵,不计其数。』妖王道:『可有个姓外的么?』娘娘道:『我在宫,只知内里辅助君王,早晚教诲妃嫔,外事无边,我怎记得名姓?』妖王道:『这来者称为「外公」,我想著《百家姓》上,更无个姓外的。娘娘赋性聪明,出身高贵,居皇宫之中,必多览书籍。记得那本书上有此姓也?』娘娘道:『止《千字文》上有句「外受傅训」,想必就是此矣。』
妖王喜道:『定是,定是。』即起身辞了娘娘,到剥皮亭上,结束整齐,点出妖兵,开了门,直至外面,手持一柄宣花钺斧,厉声高叫道:『那个是朱紫国来的外公?』行者把金箍棒揝在右手,将左手指定道:『贤甥,叫我怎的?』那妖王见了,心中大怒道:『你这厮:
相貌若猴子,嘴脸似猢狲。 七分真是鬼,大胆敢欺人。』
行者笑道:『你这个诳上欺君的泼怪,原来没眼。想我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九天神将见了我,无一个「老」字,不敢称呼;你叫我声外公,那里亏了你?』妖王喝道:『快早说出姓甚名谁,有些甚么武艺,敢到我这里猖獗!』行者道:『你若不问姓名犹可,若要我说出姓名,只怕你立身无地。你上来,站稳著,听我道:
生身父母是天地,日月精华结圣胎。 仙石怀抱无岁数,灵根孕育甚奇哉。 当年产我三阳泰,今日归真万会谐。 曾聚众妖称帅首,能降众怪拜丹崖。 玉皇大帝传宣旨,太白金星捧诏来。 请我上天承职裔,官封弼马不开怀。 初心造反谋山洞,大胆兴兵闹御阶。 托塔天王并太子,交锋一阵尽猥衰。 金星复奏玄穹帝,再降招安敕旨来。 封做齐天真大圣,那时方称栋梁材。 又因搅乱蟠桃会,仗酒偷丹惹下灾。 太上老君亲奏驾,西池王母拜瑶台。 情知是我欺王法,即点天兵发火牌。 十万凶星并恶曜,干戈剑戟密排排。 天罗地网漫山布,齐举刀兵大会垓。 恶斗一场无胜败,观音推荐二郎来。 两家对敌分高下,他有梅山兄弟侪。 各逞英雄施变化,天门三圣拨云开。 老君丢了金刚套,众神擒我到金阶。 不须详允书供状,罪犯凌迟杀斩灾。 斧剁锤敲难损命,刀抡剑砍怎伤怀。 火烧雷打只如此,无计摧残长寿胎。 押赴太清兜率院,炉中煅炼尽安排。 日期满足才开鼎,我向当中跳出来。 手挺这条如意棒,翻身打上玉龙台。 各星各象皆潜躲,大闹天宫任我歪。 巡视灵官忙请佛,释伽与我逞英才。 手心之内翻筋斗,游遍周天去复来。 佛使先知赚哄法,被他压住在天崖。 到今五百馀年矣,解脱微躯又弄乖。 特保唐僧西域去,悟空行者甚明白。 西方路上降妖怪,那个妖邪不惧哉!』
那妖王听他说出悟空行者,遂道:『你原来是大闹天宫的那厮。你既脱身保唐僧西去,你走你的路去便罢了,怎么罗织管事,替那朱紫国为奴,却到我这里寻死?』行者喝道:『贼泼怪!说话无知。我受朱紫国拜请之礼,又蒙他称呼管待之恩,我老孙比那王位还高千倍,他敬之如父母,事之如神明,你怎么说出「为奴」二字?我把你这诳上欺君之怪,不要走,吃外公一棒。』那妖慌了手脚,即闪身躲过,使宣花斧劈面相迎。这一场好杀!你看:
金箍如意棒,风刃宣花斧。一个咬牙发狠凶,一个切齿施威武。这个是齐天大圣降临凡,那个是作怪妖王来下土。两个喷云嗳雾照天宫,真是走石扬沙遮斗府。往往来来解数多,翻翻复复金光吐。齐将本事施,各把神通赌。这个要取娘娘转帝都,那个喜同皇后居山坞。这场都是没来由,舍死忘生因国主。
他两个战经五十回合,不分胜负。那妖王见行者手段高强,料不能取胜,将斧架住他的铁棒道:『孙行者,你且住了。我今日还未早膳,待我进了膳,再来与你定雌雄。』行者情知是要取铃铛,收了铁棒道:『「好汉子不赶乏兔儿」。你去,你去,吃饱些,好来领死。』
那妖急转身闯入里边,对娘娘道:『快将宝贝拿来。』娘娘道:『宝贝何干?』妖王道:『今早叫战者,乃是取经的和尚之徒,叫做孙悟空行者,假称外公。我与他战到此时,不分胜负。等我拿宝贝出去,放些烟火,烧这猴头。』娘娘见说,心中怛突:欲不取出铃儿,恐他见疑;欲取出铃儿,又恐伤了孙行者性命。正自踌躇未定,那妖王又催逼道:『快拿出来。』这娘娘无奈,只得将锁钥开了,把三个铃儿递与妖王。妖王拿了,就走出洞。娘娘坐在宫中,泪如雨下,思量行者不知可能逃得性命?两人却俱不知是假铃也。
那妖出了门,就占起上风,叫道:『孙行者休走,看我摇摇铃儿。』行者笑道:『你有铃,我就没铃?你会摇,我就不会摇?』妖王道:『你有甚么铃儿?拿出来我看。』行者将铁棒捏做个绣花针儿,藏在耳内。却去腰间解下三个真宝贝来,对妖王说:『这不是我的紫金铃儿?』妖王见了,心惊道:『跷蹊,跷蹊!他的铃儿怎么与我的铃儿就一般无二?纵然是一个模子铸的,好道打磨不到,也有多个瘢儿,少个蒂儿,却怎么这等一毫不差?』又问:『你那铃儿是那里来的?』行者道:『贤甥,你那铃儿却是那里来的?』妖王老实,便就说道:『我这铃儿是:
太清仙君道源深,八卦炉中久炼金。 结就铃儿称至宝,老君留下到如今。
行者笑道:『老孙的铃儿,也是那时来的。』妖王道:『怎生出处?』行者道:『我这铃儿是:
道祖烧丹兜率宫,金铃抟炼在炉中。 二三如六循环宝,我的雌来你的雄。』
妖王道:『铃儿乃金丹之宝,又不是飞禽走兽,如何辨得雌雄?但只是摇出宝来,就是好的。』行者道:『口说无凭,做出便见。且让你先摇。』
那妖王真个将头一个铃儿幌了三幌,不见火出;第二个幌了三幌,不见烟出;第三个幌了三幌,也不见沙出。妖王慌了手脚道:『怪哉,怪哉!世情变了,这铃儿想是惧内,雄见了雌,所以不出来了。』行者道:『贤甥,住了手,等我也摇摇你看。』好猴子,一把揝了三个铃儿,一齐摇起。你看那红火、青烟、黄沙,一齐滚出,骨都都燎树烧山。大圣口里又念个咒语,望巽地上叫:『风来!』真个是风催火势,火挟风威,红焰焰,黑沉沉,满天烟火,遍地黄沙。把那赛太岁唬得魄散魂飞,走头无路,在那火当中,怎逃性命?
只闻得半空中厉声高叫:『孙悟空,我来也。』行者急回头上望,原来是观音菩萨,左手托著净瓶,右手拿著杨柳,洒下甘露救火哩。慌得行者把铃儿藏在腰间,即合掌倒身下拜。那菩萨将柳枝连拂几点甘露,霎时间,烟火俱无,黄沙绝迹。行者叩头道:『不知大慈临凡,有失回避。敢问菩萨何往?』菩萨道:『我特来收寻这个妖怪。』行者道:『这怪是何来历,敢劳金身下降收之?』菩萨道:『他是我跨的个金毛犼。因牧童盹睡,失于防守,这孽畜咬断铁索走来,却与朱紫国王消灾也。』行者闻言,急欠身道:『菩萨反说了,他在这里欺君骗后,败俗伤风,与那国王生灾,却说是消灾,何也?』菩萨道:『你不知之。当时朱紫国先王在位之时,这个王还做东宫太子,未曾登基。他年幼间,极好射猎。他率领人马,纵放鹰犬,正来到落凤坡前,有西方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所生二子,乃雌雄两个雀雏,停翅在山坡之下,被此王弓开处,射伤了雄孔雀,那雌孔雀也带箭归西。佛母忏悔以后,吩咐教他拆凤三年,身耽啾疾。那时节,我跨著这犼,同听此言。不期这孽畜留心,故来骗了皇后,与王消灾。至今三年,冤愆满足,幸你来救治王患。我特来收妖邪也。』行者道:『菩萨,虽是这般故事,奈何他玷污了皇后,败俗伤风,坏伦乱法,却是该他死罪。今蒙菩萨亲临,饶得他死罪,却饶不得他活罪。让我打他二十棒,与你带去罢。』菩萨道:『悟空,你既知我临凡,就当看我分上,一发都饶了罢,也算你一番降妖之功;若是动了棍子,他也就是死了。』行者不敢违言,只得拜道:『菩萨既收他回海,再不可令他私降人间,贻害不浅。』
那菩萨才喝了一声:『孽畜!还不还原,待何时也?』只见那怪打个滚,现了原身,将毛衣抖抖,菩萨骑上。菩萨又望项下一看,不见那三个金铃。菩萨道:『悟空,还我铃来。』行者道:『老孙不知。』菩萨喝道:『你这贼猴!若不是你偷了这铃,莫说一个悟空,就是十个,也不敢近身。快拿出来。』行者笑道:『实不曾见。』菩萨道:『既不曾见,等我念念紧箍儿咒。』那行者慌了,只教:『莫念,莫念。铃儿在这里哩。』这正是:犼项金铃何人解?解铃人还问系铃人。菩萨将铃儿套在犼项下,飞身高坐。你看他四足莲花生焰焰,满身金缕迸森森。大慈悲回南海不题。
却说孙大圣整束了衣裙,抡铁棒打进獬豸洞去,把群妖众怪尽情打死,剿除乾净。直至宫中,请圣宫娘娘回国。那娘娘顶礼不尽。行者将菩萨降妖并拆凤原由备说了一遍。寻些软草,扎了一条草龙,教:『娘娘跨上,合著眼,莫怕,我带你回朝见主也。』那娘娘谨遵吩咐,行者使起神通,只听得耳内风响。
半个时辰,带进城,按落云头,叫:『娘娘开眼。』那皇后睁开眼看,认得是凤阁龙楼,心中欢喜,撇了草龙,与行者同登宝殿。那国王见了,急下龙床,就来扯娘娘玉手,欲诉离情,猛然跌倒在地,只叫:『手疼,手疼。』八戒哈哈大笑道:『嘴脸,没福消受。一见面就蜇杀了也。』行者道:『呆子,你敢扯他扯儿么?』八戒道:『就扯他扯儿便怎的?』行者道:『娘娘身上生了毒刺,手上有蜇阳之毒。自到麒麟山,与那赛太岁三年,那妖更不曾沾身。但沾身就害身疼,但沾手就害手疼。』众官听说:『似此怎生奈何?』此时外面众官忧疑,内里妃嫔悚惧。傍有玉圣、银圣二宫,将君王扶起。
俱正在仓皇之际,忽听得那半空中有人叫道:『大圣,我来也。』行者擡头观看,只见那:
肃肃冲天鹤唳,飘飘径至朝前。缭绕祥光道道,氤氲瑞气翩翩。棕衣苫体放云烟,足踏芒鞋罕见。手执龙须蝇帚,丝绦腰下围缠。乾坤处处结人缘,大地逍遥游遍。此乃是大罗天上紫云仙,今日临凡解魇。
行者上前迎住道:『张紫阳何往?』紫阳真人直至殿前,躬身施礼道:『大圣,小仙张伯端起手。』行者答礼道:『你从何来?』真人道:『小仙三年前曾赴佛会,因打这里经过,见朱紫国王有拆凤之忧,我恐那妖将皇后玷辱,有坏人伦,后日难与国王复合,是我将一件旧棕衣变作一领新霞裳,光生五彩,进与妖王,教皇后穿了装新。那皇后穿上身,即生一身毒刺。毒刺者,乃棕衣也。今知大圣成功,特来解魇。』行者道:『既如此,累你远来,且快解脱。』真人走向前,对娘娘用手一指,即脱下那件棕衣。那娘娘遍体如旧。真人将衣抖一抖,披在身上,对行者道:『大圣勿罪,小仙告辞。』行者道:『且住,待君王谢谢。』真人笑道:『不劳,不劳。』遂长揖一声,腾空而去。慌得那皇帝、皇后及大小众臣,一个个望空礼拜。
拜毕,即命大开东阁,酬谢四僧。那君王领众跪拜,夫妻才得重谐。正当欢宴时,行者叫:『师父,拿那战书来。』长老袖中取出,递与行者。行者递与国王道:『此书乃那怪差小校送来者。那小校已先被我打死,送来报功。后复至山中,变作小校,进洞回覆,因得见娘娘,盗出金铃,几乎被他拿住。又变化,复偷出,与他对敌。幸遇观音菩萨将他收去,又与我说拆凤之故。』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那举国君臣内外,无一人不感谢称赞。唐僧道:『一则是贤王之福,二来是小徒之功。今蒙盛宴,至矣,至矣。就此拜别,不要误贫僧向西去也。』那国王恳留不得,遂换了关文,大排銮驾,请唐僧稳坐龙车。那君王、妃后,俱捧毂推轮,相送而别。正是:
有缘洗尽忧疑病,绝念无思心自宁。
毕竟这去,后面再有甚么吉凶之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