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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2017年雨果奖--赢家与落选者们
created: 2017-08-22
author: 徐栖
description: 2017年雨果奖小说类短名单作品介绍
status: finished
type: rational
importance: 3
tags: scifi,fi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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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all>本文首发于豆瓣阅读公众号。</small>

2017年8月11日（北京时间8月12日凌晨），科幻界最受关注的奖项之一——雨果奖在赫尔辛基举办的第75届世界科幻大会上揭晓。这次评选，因为大刘的《三体3：死神永生》也位列候选作品短名单中，所以获得了中国科幻迷的强烈关注。

对于关注世界科幻整体趋势的科幻迷来说，这次雨果奖的有趣之处，则在于提名方式的变更，使得像“悲伤小狗”这样的组织不能再以过去的堆票战术影响提名名单，因而让更多风格特异的作品登上了短名单，而且进一步确认了女性写作者在近几年显示出的对幻想小说题材的统治地位。

其实不管最终能不能拿到小火箭奖杯，进入短名单本身就意味着获得了广大科幻爱好者的鼓励和肯定。这些作品以它们的独特和精彩赢得了青睐，通过对它们的逐一审视，我们能够看到幻想小说作为一个不断求新求变的文学类型，在危机当中，也焕发着新的生机与活力。接下来我们不妨按照奖项颁发的顺序，来看看各作品组别中的佼佼者们。

## Round 1 最佳短篇小说 Best Short Story

今年的短篇小说短名单，表现出了短篇幻想小说在当前社会叙事中的新作用，就是传播或浅显或宏大的政治信息。而过去在短篇小说欣赏中人们所看重的立意、巧合、反转等因素退到了一个不明显的位置。

最能说明这一点的可能是 Brooke Bolander 的提名作品 _Our Talons Can Crush Galaxies_。这篇小说长度仅为约1000个单词，而且主体部分就是像幻灯片一样的一串列表，读来十分痛快。故事里，一位女神下凡时被富有的登徒子强暴并谋杀，嫌犯因一贯的良好形象而逍遥法外。她重返天界，叫上一群姐妹，实施了暴烈的复仇。这样的情节很容易让读者想到去年美国的名校强奸事件，作品传递的信息也十分直白——女性有能力为自己主持正义。

作为对照的是获奖作品 _Seasons of Glass and Iron_，作者 Amal El-Mohtar。这个故事的灵感可能取材于童话故事。为了找到丈夫，Tabitha 走上漫漫长路，她要磨破铁鞋——7双，才能解除诅咒，而另一位主角 Amira 则被囚禁在玻璃制成的高山上，等待着把手中的金苹果交给能够爬上山的勇者。Tabitha 的鞋子让她能够爬上玻璃山，于是两位主角相遇，聊起天来，了解了彼此，也破解了各自的魔咒。整个故事当然和王子与勇者都没有什么关系。虽然这个故事讲述得更加充实和婉转，但其中的女性主义信息也是不言自明的。

Alyssa Wong 的 _A Fist of Permutations in Lightning and Wildflowers_ 则用时间旅行和不可避免的死亡来探讨强烈而无边界的爱对亲人的伤害。这个故事和 Carrie Vaughn 的 _The Game We Played during the War_ 应该说都是以巧思取胜的小说。遗憾的是，它们所讨论的主题虽然重要，却并不是动荡和分裂的美国读者所关心的议题。作者优美的语言和巧妙的悬念设置也没能帮助这两部作品夺冠。

N. K. Jemisin 的短篇 _The City Born Great_ 用流畅的笔调讲述了一个关于生命的故事——城市在适当的时候会成为活物，而“获选之人”要打败伺机窃取生命的怪物。和近年来很多作品一样，这里的获选之人来自城市的底层和边缘，他们对城市有最深刻的理解。Jemisin 的语言生动流畅，但也有人认为她的这种笔调反而让主人公的街头少年身份显得不真实。另外将反派写成纽约警察队伍中的一员也让不少人不太舒服。

比“悲伤小狗”更激进的“狂吠小狗”这次把 John C. Wright 的 _An Unimaginable Light_ 送上了候选名单，却遭到了明确的抵制——更多的人选择了“No Award”，而没有给这部作品任何得票的机会。Wright 的这部作品其实更像是传统的科幻小说，它是这一组里唯一讨论机器人三定律的故事，而且角色的设置——形似美丽少女的机器人和大腹便便的人类审问者——也更有过去的科幻小说的感觉。Wright 对社会的批判和在作品中揉入政治议题的功力，其实也并不逊于短名单中的其他作者。这次因为推荐人是“小狗”，导致作品连名次也排不上，Wright 一定觉得很闹心。

这届最佳短篇的提名和结果，说明在过去的一年中，读者们更希望小说作者能够关注社会所面对的最紧迫和重要的议题，并利用作品表达鲜明的态度。准确地说，短名单中的大部分作品只能算作幻想作品而不能算作科幻，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传统科幻题材在与当今现实的结合上，遇到了严峻的挑战。在政治议题中，性别、种族和平权问题日益成为中心，取代了环境、企业社会责任等问题，而科学还未找到和这些社会关切的结合点，导致了科幻在雨果奖中逐渐让位于幻想。

## Round 2 最佳短中篇小说 Best Novelette

短中篇小说是发表在杂志上的科幻小说的主力，也是豆瓣阅读上大部分作品的形态。它们的篇幅一般足够短，在杂志上总能找到发表的空间。同时它们又给作者留下了足够的发挥余地，让他们能够描述更复杂的故事和人物。这届雨果奖入围的短中篇小说都是女性作家的作品，而这些小说的多样性无疑证明女作家和男作家一样，都能驾驭各种各样的题材。

撇开“小狗”们纯粹为了添乱而推上短名单的 _Alien Stripper ..._ （作者 Stix Hiscock）不谈，短名单上的其他5部作品都在世界构建上下足了工夫。

Ursula Vernon 的获奖作品 _The Tomato Thief_ 是在她的短篇小说 _Jackalope Wives_ 中一个人物的基础上写成的故事。她以小学生也能读懂的笔调，写了一位勇敢的老太太在调查西红柿失踪故事的过程中，如何发现了一个神奇的魔法世界，并击败了禁锢神仙的坏蛋的故事。作品描绘了一个简单但可信的现实世界，而又巧妙地暗示了这种简单背后暗藏的复杂和神秘。

Fran Wilde 的 _The Jewel and Her Lapidary_ 也延续了她的长篇小说昂扬的格调和平易的文风。作品描绘的世界靠宝石的神奇力量运行，宝石也是坏人觊觎的对象。这些是 RPG 游戏里常见的设定，但 Wilde 巧妙地通过两位主角的遭遇和感受，描绘出一个更为复杂的世界图景。坏人并不是因为纯粹的邪恶而犯下罪行，有时仅仅是因为他们对善行的理解的不同，或者是一时的愚蠢；读者也能感受到主角对抉择的不确定和犹豫：背后的牺牲是否值得，又该由谁来评判？多面的人物是这个故事最大的亮点。

Alyssa Wong 的 _You'll Surely Drown Here If You Stay_ 是一个黑暗的幻想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个游荡在沙漠中的魂灵，他的双亲和其他许多人一起死于一场灾难，而他却发觉自己有了超越生死的能力……故事的最后，他放弃了爱情，转而拥抱死亡成为死神。这样的故事似乎和中国奇幻读者所读的有相似之处。再加上作者用了高难度的第二人称叙事，探讨爱与边界的问题，如果作品能被更多的中国读者所了解，不知道是不是有可能被送上领奖台呢？

为这次雨果奖短中篇带来一些科幻和哲学气息的是 Carolyn Ives Gilman 的作品 _Touring with the Alien_。作者用一种只有脑干极度发达，大脑却欠奉的外星人作为思想实验的对象，提出这个问题：知觉和意向性一定是一件好事吗？主人公 Avery 一直饱受失女之痛的困扰，她在与外星人的“翻译”的对谈中，了解到外星人的这个特点，不由得心生向往。在外星人死后，她坦然地吸入外星人散发出的孢子，准备接受失去意识的宿命。作品的虚无主义思想应该导致它失去了许多选票，不过我们用自己的自我意识来做什么，还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Nina Allen 的作品 _The Art of Space Travel_ 虽然背景在未来，却是一个与科幻关系不大的寻亲故事。作者巧妙的情节设置仍然保证了这是一个精彩的故事，读来让人感到温暖。作品最大的令人诟病之处，是50多年后的未来世界，看起来和我们的世界区别太小。不过预测未来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 Round 3 最佳中篇小说 Best Novella

中篇小说可能是这次雨果奖最精彩纷呈的一个类别，作者们奇妙的想像和高超的写作功夫能够在这个文体中得到最完美的展现。和短篇小说一样，进入短名单的中篇小说也多关注性别和种族的议题，但它们的关切显得更加从容，把解读的自由留给了读者，也让这些作品更具有持久的吸引力。可以想像几年以后，这些作品仍然会在书店中售卖，并且成为世界各地读者手中的珍宝。

Seanan McGuire 的 _Every Heart a Doorway_ 和 Kij Johnson 的 _The Dream-Quest of Vellitt Boe_ 两部作品都是关于女性和学校生活的。前者讲述的是对不可返回的过去的向往，后者则是一个以为自己已经安顿下来的女性的冒险故事。在 McGuire 的故事中，那些因为穿越到另一个世界而不被现实世界接纳、被改变了一生的女孩们，可以被解读为进入了现代，却仍被寄予传统的期望的女性，但无疑男性读者也会从她们身上看到一些自己的经历和感受。McGuire 在角色描写上一贯的熟练和巧妙让这个人物驱动的故事牵动人心，每一个角色的命运都成为让读者手不释卷的钩子。

Johnson 的故事建立在 H. P. 洛夫克拉夫特的 _Dream-Quest of Unknown Kadath_ 这部小说的世界中，但作者对原作的男权主义和忽视女性的写法做出了明确而强硬的回应。作品从女性的视角描写这个世界，讲述的也是属于女性的故事，证明了洛夫克拉夫特的世界中并非只容得下男性。和 McGuire 渴望回归的故事基调不同，_The Dream-Quest of Vellitt Boe_ 着重描写了探索未知世界的新奇和喜悦。当 Vellitt 从梦境国度进入我们的现实世界时，她眼中看到的我们的世界，也会促使我们用不同的方式去审视自己熟悉的一切。

Victor LaValle 的作品 _The Ballad of Black Tom_ 也是对洛夫克拉夫特文本的一次颠覆。LaValle 从小看着洛夫克拉夫特的书长大，但某一时刻，他突然意识到洛氏的书中有强烈的种族偏见，对城市的描写也完全是出自一个白人至上主义者的视角。作为对这种偏见的批判，LaValle 让一个黑人骗子成为作品的主角，在故事的开始，他谋生的手段就是背上吉它，到白人聚居的社区去，让白人以为他是一位布鲁斯音乐演奏者。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原文本 _The Horror at Red Hook_ 中，危险来自 Red Hook 地区的外来人口。LaValle 则用故事描写了一个一切都另有玄机的城市，突出表象的欺骗性，并深刻地揭示了种族主义对文化想像的影响。

这次凭借 _The Vorkosigan Saga_ 获得最佳科幻系列奖的 Lois McMaster Bujold，也凭借 _Penric and the Shaman_ 获得中篇小说类的提名。这部小说是 _Penric and Desdemona_ 系列的第二部，讲述了 Penric 在成为法师后，和这个世界中的“警察”Oswyl 追捕一名嫌疑犯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很容易写成俗套的双人警探故事，但 Penric 喜爱搞事的个性给了故事不一样的张力。Bujold 对角色的互相倾听和那些较为安静的交流时刻的描写尤其出众，人物的深层性格由此得以展现。

剩下的两部入围作品，Kai Ashante Wilson 的 _A Taste of Honey_ 描写了一位王子与他的同性爱人的故事，他所面对的除了世俗的偏见，还有家族婚姻政治的压力。China Miéville 的作品 _This Census-Taker_ 是被“小狗”推荐入围的，但并无“小狗”们所诉求的政治性，Miéville 纯粹是因为名气大而被利用。_This Census-Taker_ 的神秘感令人想起一些南美魔幻主义小说。故事并不提供明确的答案，却足以让读者沉醉其中。

## Round 4 最佳长篇小说 Best Novel

从票选结果看，长篇小说的短名单最能体现投票者多样的偏好。除了大刘的 _Death's End_ 和 Ada Palmer 的 _Too Like the Lightning_ 之外，其余四部作品获得的第一位投票数量相当，在后面几轮才显现出票数的差别。相对其他组别来说，长篇小说也是本届雨果奖候选作品中科幻色彩最浓的（虽然最后获奖的还是一部奇幻小说，手动滑稽）。

韩裔作家 Yoon Ha Lee 的 _Ninefox Gambit_ 是一部在想象力上堪与大师比肩的作品。一个由历法控制运行的世界中，六大家族各有擅长，相互制衡，而一群推行新历法的反叛者挑战了这种平衡，于是六大家族请出以狡猾和残暴著称的常胜将军 Jedao，来解决危机，他和火线提拔的新指挥官 Cheris 形成了微妙的共生和竞争关系。故事似乎可以划为太空歌剧的类型，但读者能感受到其中东方式的计谋带来的非同一般的紧张和惊喜。两个角色的互动和关系的转变是贯穿这部作品的线索，也是最令人动容和期待的情节。

_All the Birds in the Sky_ 的作者 Charlie Jane Anders 是美国科幻新闻网站 io9 的主编，第一次写幻想长篇小说就成功入围。她对科幻和奇幻都有很强烈的热情，所以这部小说融合了两种类型也算是情理之中。作品的两个主角，分别代表了魔法和科学的力量，在即将到来的灾难面前，他们无论如何选择，都要面临一系列的道德和政治困境，这点也很像我们当今的处境。Anders 在作品中却给出了乐观的回答。在幻想小说中浸淫多年的 Anders 利用了一系列文化符号，使阅读过程充满了喜悦，又在结尾赋予了这些符号崭新的意义。

芝加哥大学历史系副教授 Ada Palmer 的作品 _Too Like the Lightning_ 处处体现了作者的历史学思考。她的小说背景设置在四百年之后，而人物们则按照18世纪的习惯行事，多灾多难的20世纪无迹可寻。在这个近乎完美的世界中，已有三百年没有任何战争，但和人们所想像和期望的不同，冲突的种子已经埋下。但这仍然是一部基调乐观的作品，作者相信至少在这个世界中，人们能够克服私心和狭隘，携手迎接未来。作品的前半段描绘了世界的图景，后半段则在这个基础上展现作者真正的意图，读者会发现前面的每一行字都有它们的作用。

Becky Chambers 的 _A Closed and Common Orbit_ 是她的自出版长篇小说 _The Long Way to a Small Angry Planet_ 的续篇，讲述了一个在灰暗的高科技世界中，关于爱和友谊的故事。一艘飞船上的人工智能 Lovelace 因为落难，不得不把自己下载到机器人 Sidra 体内，并在逃亡过程中遇到了在街头和废品工厂长大的 Pepper。Chambers 对 Sidra/Lovelace 的内心世界的描写细致入微而令人信服。一个人工智能如何获得感性的一面并与人类建立友谊是作品的核心。

人们对 N. K. Jemisin 的 _Broken Earth_ 三部曲已经有了很多赞美，而 _The Obelisk Gate_ 作为系列的第二部，也完全超出了人们的期望。作者讲述的是一个虚构大陆的故事，但她其实是在讲述我们如何面对灾难和挑战，有头脑和责任心的人如何站出来解决困境。和其他优秀小说一样，角色们面临着艰难的抉择，和并不清晰的道德难题，这一切之上还有外敌入侵的紧迫感和两代人之间尚未解决的对峙。整个三部曲都是让人拿起就放不下的小说。

今年的雨果奖，女性创作者和奇幻作品成了大赢家，这让不少人觉得意外，也有人发出雨果奖荣光不再的哀叹。但是雨果奖的变化并非一朝一夕，它反映的是人们的关注发生了改变。也许在我们仰望星空的那些年，脚下的泥沼也偷偷上涨到了我们不能忽视的地步。因此作品更多地关注我们自己、我们的社会和我们与他人共存的方式，而将重点从奇观和科技上转移开。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风向”的转变。雨果奖的“风向”就是反映人们的关切和兴趣，试图预测它的转变或者用作品去迎合它都不会有什么实在的结果。作为写作者，更没有必要去揣测什么样的作品能受欢迎或得奖。想办法赋予自己的作品不一样的色彩，在每一次尝试中做得更好，也许有一天，世界的潮流也会为你而动。